一、市场与融资双杀，一夜入冬
时间回到2018年，以“4+7”为开端的国家药品集中采购拉开序幕，25个产品，22个通过一致性评价的仿制药、3个原研药独家中标，价格平均降幅52%，最高降幅96%。
自此，我国医药行业在改革与疑虑中前行。
一边是国产药轻装上阵，快速进入流通市场，另一边是国谈披荆斩棘，入保药品价格持续下降。到2021年初，全指医药指数从2019年初的6991点飙升至16906点，2年间估值增长超1.4倍。我们似乎是找到了低成本药物开发与广阔内需市场的“黄金公式”。
然而好景不长
2021年11月，国家药监局药审中心发布《以临床价值为导向的抗肿瘤药物临床研发指导原则》，国内集体扎堆的fast-follow们，不得不额外进行优效临床对比试验，药品通过审批开展临床试验，堪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给当时国内新药研发最火热的抗肿瘤药物赛道泼了一盆冷水，资本市场遇冷，融资环境恶化，行业凛冬降临。
2022年，生物医药企业一级市场披露的总融资额为1187亿元，降幅超35%。2023年5月，多部委联合发布《2023年纠正医药购销领域和医疗服务中不正之风工作要点》。7月底，医药反腐行动开始高压进行，仅8月当月，就有接近200位医疗系统院长、局长、书记及上市药企负责人被查，波及范围之广，前所未有。同期，恒瑞医药、迈瑞医疗等多家医药公司股价接连闪崩，医药板块估值达到历史低位水平。
“项目融不到钱，投资方讲仿制药也赚不到钱了，要节约开支，就把实验室从上海搬到常州工厂边上了。”“19年的时候，我刚开始搞，啥也没干，整了两页ppt，就有人追着我送钱。现在有点成果了，反而连投资人的门都进不去了。”
“医药反腐主要针对医药带金销售的模式，以后过度用药、不合理用药的情况会有所减少，导致国内对医药总需求减少，影响整个医药行业的规模，以后医药企业的生意更不好做了。”寒冬之下，从业者的心声显得尤为刺耳。更是有人感叹“中国缺少发展生物医药的土壤”。
二、是医保没钱了吗
不少人会脱口而出，“不就是医保没钱了么”。
似乎有一定道理，事实果真如此吗？
根据国家医保局发布的《2022年全国医疗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2022年，全国基本医疗保险（含生育保险）基金总收入超3万亿元，比上年增长7.6%；总支出2.5万亿元，比上年增长2.3%；收入增速超过了支出增速，当期结存超6千亿元，累计结存超4万亿元，达4.26万亿元。
很显然，医保结余充足，甚至有能力在现有基础上进一步提升保障水平。那么，声势浩大的国谈集采、医疗反腐是为什么，背后蕴含着怎样的行业逻辑？
三、躬耕十五载的艰辛起步
21世纪初期，国内医疗卫生体制不健全
多、小、散、乱问题严重，大多数医药生产企业规模小、生产条件差、工艺落后、装备陈旧、管理水平低。创新能力弱，缺少具有我国自主知识产权的新产品，产品更新慢，重复严重。低端产能竞争激烈，有些产品如庆大霉素、扑热息痛等制剂有几十家甚至上百家企业生产。质量把控缺失，齐二药亮菌甲素注射液事件、欣弗注射液事件等恶行医疗事件屡屡发生。
也是在这一时期，第一批医药领域归国人才开始创业
药明康德、微芯生物、睿智化学等第一批药物研发企业出现，研发类医药企业开始快速发展。彼时的药明康德只有4名员工，连实验室专业用的通风橱，在国内都找不到生产厂家，只能自己制作。微芯生物们只能卖掉辛苦研发的西达本胺专利，换取资金维持生存。
“十一五”期间，国家重点推动生物医药创新启动工作和医药行业发展环境打造工作，从基础研究和基础设施推动创新工作开展，以规模化降低医药生产成本。
在创新方面，通过“重大新药创制”等专项，带动了大量社会资金投入医药创新领域；完成了上海光源等大科学装置的建设，从源头支撑生物医药领域创新。
在环境打造方面，通过推动医药卫生体制改革，印发了《关于建立国家基本药物制度的实施意见》等文件，形成了医药、医疗、医保“三医联动”的改革框架；全面实行GMP认证，鼓励企业兼并重组，推动企业迅速扩大规模，整合产业链，提升市场竞争力。
到2010年前后，国药、上药、扬子江等医药生产企业规模不断壮大，形成竞争力，有效保障药物供应；恒瑞、石药等一批传统医药制造企业加快推动研发转型，仿制药规模迅速做大；百济神州、君实生物等一批创新药企业成立，国内医药研发进程加速。也是在这一时期，张江、苏州BioBAY等第一批生物医药园区不断完善产业配套，打造公共平台，形成产业集聚，构建产业生态，有效的支撑了产业的发展。
四、迷失与回归
然而，政策的大力扶持和产业的快速发展也带来资本热钱的大量涌入和产业的无序扩张，创新也不一定体现在技术上，也有可能体现在请客吃饭上。在医药销售环节，国内上市的5000多家企业中，57家公司的销售费用占收入比重超过50%，而其中医药企业就占了40家，且不乏行业龙头企业。
医疗腐败的现象，已经极大的影响了国内医药市场正当竞争，药物进院难的问题凸显。
在药物研发领域，到“十三五”后期，创新药领域无序竞争的局面开始出现，国内新药研发领域fast-follow、伪创新/微创新的规模日益庞大，高薪挖人、项目团队不做研发隔三岔五团建的现象比比皆是。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以临床价值为导向的抗肿瘤药物临床研发指导原则》发布，医疗反腐重拳出击。
无序竞争的大潮退去，研发回归本源。真正的医药研发企业，反倒能集中资源做一些自己擅长的东西，按最能够出成果、效率最高的方式去做好一款药。
五、唯有持续创新才是根本出路
2013年，《关于开展仿制药质量一致性评价工作的通知》出台，要求对于基本药物和临床常用仿制药开展质量一致性评价工作，开始从市场端约束落后产能，针对国内医药行业大而不强的局面进行改革。到2016年，质量一致性评价扩大至所有仿制药，推动企业提高药品质量，实现原研药的国产化替代，并面向“十二五”期间快速增长的仿制药产能，进一步清退不合格产能，促进产业集中度提升。
创新方面，从前期的以仿制药为主，向自主创新转变，不断完善重大科学装置等基础设施建设，持续推动的“重大新药创制”科技重大专项，推动药品上市许可持有人制度改革，促进国研医药发展。
应该说，本轮国谈集采、医药反腐，正是国家医改大布局之下的又一次战略纵深，其中对医药行业提质升级的殷殷期盼不可谓不深。通过长周期视角观察本轮医药行业资本寒冬，也不难发现，国家对于生物医药产业发展的政策导向一直没变，始终聚焦技术研发和成本控制两个目标，鼓励企业不断创新。
新技术意味着新的蛋糕。
而成本，正如笔者前期访谈过的一位院士所言，“成本控制是没有极限的，只有不断创新，优化工艺成本，才能在市场拼杀中站稳脚跟”。重重压力之下，希望之花正在悄然绽放。2021年，百济神州的泽布替尼获FDA突破性疗法认证，成为国内第一款获FDA认证的药物。2023年，君实生物抗PD-1单抗药物特瑞普利单抗的生物制品许可申请(BLA)获得FDA批准，成为第一款获FDA认证的国产生物药物。
筚路维艰，廿载努力，国内生物医药从小到大，从大到强，从仿制到研发力量晋升全球第二梯队，产业发展前景依旧明朗。或许寒冬从未来临，当下只是热潮退去、回归本源。咬定青山、不忘初心，生物医药产业的发展不是一时之事，不必在意一时之失。我们真的需要一些长线思维，产业如是，政策亦如是。
评论